一介凡人罷了,夢想是當包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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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雷】伤停补时



*大赛后“存活”,雷狮失忆,原作向瞎便乱造的续写。





雷狮蓦地朝剑尖俯冲而来的那一刻,身后炸开了大片大片的凄厉火光,那火光烧穿了翻飞头巾的尾端,让他看起来像一隻被灼伤的雪白凤蝶,曾经华美完整的翅膀,徒留残破与疮痍。

又是一声巨响。

庞大热浪与尖叫随之而来,安迷修抿了抿在高热里被炙烤得乾燥的唇,恍惚地想,若炼狱真实存在,大抵也就是这副光景了。

雷狮在笑,就算境况已然如此他还是在笑,嚣张而恣意,温度流进了冷紫色的眼珠子里,终于融开了一点暖,像是末路上最後一朵的狂花,怒放著不管不顾的决绝。

距离疾速缩短。

就在安迷修以为那把高举着的兇残重锤就要捣烂自己的五脏与六腑时,向来机敏狡猾的海盗头子却只来得及在骑士左边胸口炸开一朵电花,随后,从刃锋传来的破开肉体的震颤,让安迷修彻底失了神。

雷狮穿过凝晶流焱,张开手臂,抱住了自己。

腻了。他说。声音低低的,好像真的已经对此感到无比厌倦,从喉管被挤压出来的温暖腥羶,融融地洇湿了骑士肩头,顺着因为缠斗而伤痕累累的小臂流了满手,最後蓄进掌心中,让安迷修产生了错觉,好像自己掬著的,是一捧雷狮灵魂的重量。

原来啊,原来这样一个冷淡漠然的人,血也是热的,也是烫的。

始终以宿敌相称的俩人,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他们的皮肉紧紧相贴,却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了,汗水以及从安迷修眼眶里滚滚溢出的不知名咸涩液体搅和在一块儿,呼吸的频率渐渐错开,骑士依旧是讽刺的沉著,而海盗已经急促了起来。

喂,安迷修。

在铺天盖地的剧痛中,雷狮终于脱力地把脑袋挨上了安迷修的肩窝,他喊他的名,稀薄的颤动疲软力竭地刮过气管。

最後的一句话,被海盗说得很轻很轻,轻到骑士幾乎以为那只是风在呓语,缥缈地火葬在了现实里。

雷狮说——





青年从床上坐起身,用力摀住自己的脑袋,长满剑茧的双手失了控制,抖得不像个习武之人,他呜嚥了声,大口大口地喘,心脏却还是在左胸的位置疼痛地干瘪成团,冷汗涔涔,如潮水般的巨大悲伤覆没过来,就要将他给灭顶。

挺好的。安迷修浑浑噩噩地想。

能窒息在雷狮带来的巨大悲伤里,倒也算不上件坏事。

自己总是惊醒於相同梦境,日复一日,犹如一道从那天起就被刻写进生命的荒谬咒诅,只要闭眼,便是无限循环。可他,甘之如饴,因为唯有作梦,才能再度见到那个人。

不,他摇了摇头,那並不是梦境,是过往的回放,每一帧每一格,每一次的对话每一个眼神,都是如此清晰,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安迷修身上,剜下了至今始终无法癒合的狰狞口子。

——我,杀了雷狮。


两年前。

行至末途的凹凸大赛终于演变成了一场极致混乱的疯狂厮杀,仅仅是为了增添那所谓的娱乐性,决战的时候七神使便在未有知会的情况下擅自於参赛者身上加置了一道自我毁灭程序——直到一方死去后方能解除,意即,对战者若是不願意杀掉彼此,那么将会迎来双亡的结果,分组名单一发落更是昭然揭示了唯有“可看性”才是凌驾於一切之上的,在此之下,包括生命,包括情感,都只是太过天真的笑话。

埃米对上了艾比。

格瑞对上了金。

然后,安迷修对上了雷狮。

手刃亲人、弒杀发小、宿敌终战,很有噱头,很有看点。

多么讽刺啊,可这就是现实,凹凸大赛从来就不是场过家家,而是实打实地拿命作注,赌一盘关于未来的局,来参赛的人各拥目的,没有谁是完全纯白无杂的,他是,雷狮更是。

那人扛着雷神之锤朝他走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下一秒浑身上下便窜起霹雳啪啦的惨白电光,宣战的号角於焉奏起,安迷修一愣,最终还是催动元力,凌空召唤出两把双色剑,一抖腕骨直点雷狮咽喉。

海盗咧开一抹狞笑,避开,左手的锤子却随着闪身的动作趁势舞成了完美半弧,毫不犹豫並且十分残暴地往安迷修侧腹招呼过去。

铛的一声,兵戎相接。

随后是昏天暗地的缠斗。

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若自己与雷狮真有一天必须以性命相搏,那时候的他,究竟会做出怎么样的决定。

——因为,安迷修喜欢雷狮啊。

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手足无措。

十九岁的少年未曾告白,也从未想过告白,自然也不打算让雷狮知道。骑士想,单方面的隐讳暗恋才是最適合凹凸大赛的,所以他努力将本不应产生的澎湃情感拗折再拗折,纵使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也硬是要塞回躯壳的最深处隐藏,於是,他看著他对海盗团的人笑得美好,看著他挑动电光时眼角眉梢的飞扬,再看著他一次又一次与自己擦肩而过,却连伸手挽留都做不到,只能站在对立面,执著而小心翼翼地将犬猿之仲的身份诠释得滴水不漏。唯有这样、唯有不说出来,才不会徒增对方的困扰,每一天都与死亡为相伴的他们,哪有资格去谈什么情爱?

况且,对于安迷修这个存在,雷狮大概也只剩下纯粹的厌恶了。

安迷修深深明白,若那一日真的到来,自己绝对下不去手,所以他早已做好了割捨性命的準备。

初出茅庐时他曾发誓,将对此生所爱至死不渝。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雷狮说腻了,所以在他们精力都即将耗尽的时候一个人做了决定,霸道又蛮不讲理,没有多言便直接撞上了安迷修的剑尖。

他实在活得太过自由,自由到连舍却性命,也显得坦然无畏。

原本打算吞下雷狮致命一击的安迷修,最终只能抱著他逐渐冷却下去的身躯不住颤抖,在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悲怆,彻底杀死了骑士。

他有多爱他,那一刻就有多痛。

后来的记忆像是断片,总记不完全,藕断丝连地错综成大致轮廓,他只知道他们又迎来了一次爆炸,翻滚的滔天热浪嘶吼著冲出,转瞬间吞噬了俩人,他直接被拍到一块稜角锐利的巨岩上,意识归寂的前一刻,没能攥住雷狮的手的掌心只能虚拢著空落的绝望。


据说在混战里黑洞趁虚而入瘫痪了全系统。

据说那个金发小孩儿在另一人格的推波助澜下碾碎自毁程序赢得了最终胜利、於苟延残喘的创世神面前许下了终结往后所有凹凸大赛的願望。

据说、据说、据说。

都是据说,都是从別人口舌里嚼出来的油腻腥羶的只言片语。

不知是被哪个好心人给送到了这颗距离凹凸星球约莫二十光年的矮行星上,清醒后的安迷修,在病床上躺了一整个夏季,从窗外的太阳花还汲著耀眼的暖阳到荼蘼花事已了。

也曾试图向美丽的护士小姐打聽大赛后参赛者的去向,女人替他更换输液的手顿了顿,面有难色,她说这是禁忌,我们唯一能透露的,只有您的个人信息,您是由一对玳瑁星的姐弟送过来的。

安迷修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张开双手,却什么也没能召唤出来。

元力随着系统的崩溃,被回收了。

原来呀,原来我们终究是凡人。

医药费是从凹凸大赛里残存下来的积分支付的——他们豐厚的积分被变现,成了宇宙通用卡上一串单薄的数字。

安迷修找了份剑术场的工作,拿着所剩不多的余额在市区买了间小套房,八楼的视野很好,能够看见这颗表面铺著百分之九十五海洋的星球上那烁闪如同丹泉石的蔚蓝,溢彩流光,往来不歇的商船浮於天穹,打下了灰扑扑的阴影。

雷狮他呀,大概会很喜欢这里吧。

胸口那处曾被雷电吻上、已经开始结痂的烧伤,突然疼得撕心裂肺。


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安迷修闭了闭眼,那对年轻的、曾经神采飞扬亮着希望的绿眼睛,那日过后,再也没有复燃。

他的世界,他的时间,早已停止。

执拗地认为,是自己杀死了雷狮,纵然客观事实指向的结果並非如此,他仍旧冥顽不灵。

就算是那样泯灭人性的大赛,过分善良的骑士也从未想过取走谁的性命,唯一一次,却是自己最喜欢的人。

无从诉说的温柔爱意,无法解脱的巨大罪恶感,孳孽成了魇,扎进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里,生了根,以此副血肉之躯为食,最终掏空了安迷修。

被压垮了。

他开始无法成眠、无法吃饭、无法感受生活中的一切。

在悔恨之中一次次惊醒,又睡去,然后于梦里再度经历一切,彷彿陷入了永远无解的残酷循环。





在濛亮天色里安迷修下了床,摸索进浴室里洗漱。

胃在烧,大概是太久没吃东西的后遗症,他呆呆地愣了会儿,想,自己理应在休假里出门买一些麵包维持生命机能。

无意间抬头,镜子里映射出来的,是一个胡荏青紫、眼下瘀黑、犹如行尸走肉的男人。

他垂下睫毛,不再去看,只是专心致志地替手臂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这颗矮行星被命名作拉利玛,意为“无与伦比的蓝色”,代号0923,表面覆满了丰沛的海水,是宇宙商船往来的中继站,金融交易特別发达,半路劫船的人也特別多,以至於拉利玛星上人人都得学会个一招半式自保,安迷修在这里教学剑术,虽不富饶,过得倒也算安稳无虞。

他在崎岖的石板路上走,飞船在头顶浮沉,海鸥被隆隆引擎声惊得扑翅飞起,划破晴空落下一支黑白相间的羽毛。

小孩追逐嬉戏,偶尔有人唤他一声老师,换来安迷修一个靦腆又疲惫的笑。

他走进转角处那家老旧的烘焙坊,拣了两条吃惯了的法棍结帐,老奶奶见他形销骨立的,於是偷偷塞了点儿奶油进纸袋里,推开玻璃门的时候,正巧迎来一阵潮湿咸涩的海风。

以及淡淡的熟悉的薄荷烟味儿。

安迷修瞪大双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近乎疯狂地四处寻找,这牌子的烟太过稀有,在这里根本买不到,而他从前也只在那人身上闻到过。

是雷狮吗?不,不可能,受了致命伤的他应该早已死去。希望与绝望吊在喉头的重量,只让他激动得想要流泪。

最後,在一条黑腻腻的死巷口,他瞥见了一双冷紫色的眼眸。

那个人蹲在地上,无谓地将脊背靠著粗砺肮脏的水泥墙,身上的病号服太过宽松以至於垮出了一边骨感的肩膀,他仰著脑袋,张口,喉结上下滑动,一缕白烟被吐出,火星吻上了指尖那截雪白,在暗巷里跳动着,像是一颗小小的心脏,又长又翘的睫毛就含着那么一点暖光,扑扇出太过细碎的阴影。

除了头发已经长及肩膀,其他的,什么都没变。

就好像,他还是那个睥睨众生的、恣意嚣张的恶人。

安迷修怀里的麵包掉到了地上,可他没有查觉,只是挪动着双脚,一步,两步。

雷狮。他轻声唤,嗓音干涩却很温柔,像在觸碰什么易碎品。

那个人抬起脸,眼神在安迷修脸上来回爬娑,最後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你认识我?」

他轻快地问。





「你家有没有啤酒?」雷狮——失忆的雷狮折起双腿缩在他家沙发上,一上来就是非常不客气的问句。

站在门边的安迷修依旧傻愣愣地盯着人看,似乎还是无法置信,完全回不过神。

见此情景雷狮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从以前就爱笑,腻著讽意的那种,现下却只是单纯觉得有趣,因为有趣,所以笑了。「喂,你还要在那裡站多久?」

「啊……」搔搔脑袋,安迷修有些赧颜,手足无措地把法棍放到餐桌上。「抱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雷狮挑起单边的眉,算是默许了。

「为什么……願意跟我回家?在你眼里我不该只是个陌生人吗?就连我说我认识你,也可能是说谎……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剌剌地往沙发背上一靠,男人把自己埋葬在了柔软的布料堆里,他舒适地瞇缝著眼,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自在地只差没打呼噜了。「直觉吧。直觉认为你可以信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还需要理由?」

安迷修眨了眨眼。

在重逢的地方、在雷狮说出第一句话后,他便知道,这个人,丧失记忆了。

“安迷修”这名字被那人含在嘴里试探地读,陌生又熟悉,漫不经心的凉冷语调依然,针对性的恶意却消失了。

以往雷狮见到自己时,点亮那双漂亮瞳孔的往往是雀跃的暴虐,他喜欢同安迷修拌嘴,甚至幹架,抡著电流舞着锤子就是一场太过盛大的腥风血雨,可是当时的雷狮,眼里干净得只剩下疑问。

他说自己是从医院里溜出来的,那个自称他弟弟的人替他在別的星球办理好出院手续,再转院到拉利玛星上,準备接受更加正规的记忆修复治疗,可他的天性似乎不喜欢被束缚,躺了整整两年已经到极限,失去自由后的一切都让人厌恶至极。

所以,便逃出来了。

雷狮说的云淡风轻,彷彿逃院不是一件多大的事儿。

据说是因为失血过多脑部缺氧过久才失忆的,他们还告诉我我曾经是凹凸大赛的参赛者,而且挺厉害的,是这样吗安迷修?

是。

那你呢?

……我也是参赛者。

安迷修低下头,不著痕迹地攥紧了掌心。


雷狮其实挺安静的,从以前就是如此,很多时候,比起亲自狩猎,他更喜欢作壁上观,睁著那双紫眼睛冷冷地俯瞰一切,不知喜也不知悲。从前安迷修厌恶他的目中无人,可现在却有些怀念了。那人正坐在他的床沿上,不说话,就只盯着窗外那片黑雾雾的夜海看。

卡米尔现在找哥哥肯定找疯了吧?该不该把雷狮送回去?

虽然内心极度不願,可安迷修骨子里那无可救药的正直还是催动了他的声带迫他提出问句。

「不需要。」没想到雷狮答得异常幹脆。「我想暂时跟你住在一起。」

以前的我肯定觉得你是个有趣至极的傻逼,光你那一个比一个还要蠢的表情我就看不腻。雷狮一边替法棍抹奶油一边勾著嘴角望将过来。

凉薄讪笑的语气太过熟悉,让安迷修差点就要翕动口舌顶回去。

……那倒是。咬了一口麵包堵住嘴,柔软的麦香四散在齿颊间,他已经很久感受不到食物好吃了,现在竟饥肠辘辘觉得无比美味。我们在大赛里一见面就吵架。

雷狮点了下头,似乎并感到不讶异。

翻箱倒櫃了许久,安迷修终于挖出一套因为版型太窄而从未穿过的棉质睡衣扔去给雷狮,那人懒得伸手接,於是睡衣便软软地落在了他的脑门儿上。

雷狮比安迷修高一些,却纤瘦不少,再加上安迷修肌肉结实,两人体格差异从前就十分明显。

顶著睡衣站起身来,雷狮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


雷狮变了,却又好像没变。

他依旧是那样的恣意妄为嚣张自我,想幹啥就幹啥,逃院也逃得很有个人风格,嘴上一样得理不饶人,专挑安迷修的痛点踩,踩完还一脸沾沾自喜。

却确实不一样了。

可究竟是哪裡不一样,现在的安迷修还无法说个分明。


就寝的时候安迷修拽著枕头毯子準备去睡沙发,被雷狮阻止了。

你这床这么大张,不睡白不睡,上来。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好像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似的。

安迷修被他理所当然的口气一噎,只好讪讪地蹭回了床上。

……安迷修。

嗯?

明天一起出门吧?我想看海。

嗯。

其实安迷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自己的宿敌睡在一张床上,之间隔着的不是汹涌鲜血,亦非累累伤痕,没有恶毒言语,也没有相互憎恨,就只是这样平平淡淡地分享著彼此后背的温度。

当然他也从未想过,会与雷狮重逢。

安迷修翻了个身,瞥见那人翘起的柔软发梢,还有随着安稳的呼吸频率缓缓耸动的蝴蝶骨。

那种失而复得的实感,才终于湧将上来。

温柔的,鼻酸的,想念的。

他依旧无法释然,却找到了生存下去的理由。

——你还活着,是我三生有幸。

那一夜,安迷修久违地陷入了酣然甜睡里,没有作梦,因为现实就在他身边。


俩人睡到夕阳迆逦一地才醒,雷狮裹著安迷修给他新买的米色羊毛外套,双手插兜,步履悠哉地走在堤防上,许多飞船降落在了海面,拍起巨大的浪花,船员船长陆陆续续步出,準备於陆地修整一夜再继续航行。

华灯初上,哪裡都是人间烟火。

海风吹得安迷修一阵瑟缩,他怕雷狮摔下去,於是伸手去捉雷狮的手腕想把人拉回地面上,没想到那人反手一握硬是把安迷修也给扯上堤防。

手心交叠,温暖合著冰凉。

「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雷狮淡淡地问,白皙的侧脸被日暮镀上瑰丽的鎏金,他没看他,目光落在远方那座爬满不知名藤蔓植物的古老灯塔上。

似乎没把失忆症当作不可觸碰的伤疤,雷狮总是太过坦然就问了出来。

「……恋人。」他撒谎了。

「是吗。」雷狮的语调依旧是那样波澜不兴,语尾处甚至勾著轻快微微上扬。「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安迷修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谎,他从未想过乘人之危,甚至从未骗过人。可他就是想把雷狮留在身边,哪怕只是再多一天。那样赤裸又那样自私的独佔慾让他感到难堪无比。

他们买了一些拉利玛星特产的食材回到安迷修的单人套房料理,雷狮似乎不擅厨艺,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大爷一样瘫在沙发上静静看著安迷修忙活。

骨子里流着皇族血液的人果然有挫也挫不掉的贵气。

安迷修有些无奈地把盛装着蜜汁肉串的瓷盘摆到雷狮面前,那人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捞购物袋里的冰啤酒,一勾拉环,雪白蓬鬆的泡沫沾染指尖,他仰头,豪气干云地一口饮尽后慢悠悠地啃起了肉串。

「好吃。」并毫不吝啬地给予赞美。

其实对于雷狮的饮食喜好,安迷修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归咎於他与对方背道而驰的立场。那会儿海盗团总是腻在一块儿,安迷修却是踽踽独行,不开打的时候便错肩而过,从未为彼此多作停留,偶然间似乎瞥见过他们在大赛酒吧聚会的模样,安迷修却只依稀记得雷狮身上的烤串味儿。这种局面挺有趣的,从以前安迷修就这么认为,雷狮绝对不是个喜欢交际的人,却能拥有追随者,反过来说,这个人肯定是有优点的吧?现在他终于明瞭了。雷狮的张扬霸道並不让人感到压抑,因为於此同时他也异常随性,就算是关乎自身的要事,也不会去逼问什么,甚至去多嘴什么,明明存在感是如此的强烈,却总是淡淡的,像一捧暮云,攥不住,连呵护都成了奢侈。

「安迷修,虽然你说我们俩是恋人。」雷狮脸贴着啤酒罐子歪头看他,人没醉,冷紫色的眼睛却已经湿透,潮意汹湧,一抖就能落泪,像是日渐消融的寒冰。「可是那种互动模式我做不来。」

「所以我要以自己的方法和你相处。」

这一晚安迷修依旧睡得很沉,凌晨时分模模糊糊地清醒,朦胧里慌张往身旁摸去,正好觸到雷狮柔软的面颊。

你还在。

雷狮蹭蹭他的手心,安迷修终于放下心来,复又疲倦睡去。


日子如水般从指缝间轻巧溜走了。

幾乎没有磨合,他们便同居在了一起,顺利得近乎不可思议。

雷狮习惯到处蹓跶,在安迷修出门工作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绕绕小镇看看海,顺便研究停泊於港口那些飞船的型号——他喜欢船,喜欢代表着自由的一切,那是镂铭在髓骨里的符号,血液竟也忍不住为之躁动起来。

逛累了就往市场走,挑拣自己想吃的食材逼迫安迷修晚上下厨,婆妈大婶似乎特別锺意这孩子,往往逛个一圈便被各式节令蔬果给塞个满怀,搞得雷狮举步维艰,回家时安迷修会趕紧开门接手这些压得他臂膀发麻的食物,唸叨著拿不动就不要拿回来,走路的时候多危险啊,雷狮忍不住翻白眼,他说老子乐意要你管,嘴角却在安迷修担忧又温柔的目光里悄悄地勾了起来。

睡前安迷修会点开床头那盏鹅黄小灯看书,涉猎范围广泛到令人发噱,从名人传记到赛马週刊全都在床上出现过,以致睡觉的时候雷狮常常一个翻身,不小心就把这些碍事的东西给通通踹下床。他会在安迷修专注看书时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搁人腿上,有时抬手轻捋那人呆毛,有时只是发呆,搁著搁著便沉沉睡去,无意识中把清瘦的身体蜷成小小一团,怕冷似的,安迷修无奈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替雷狮掖好被角,顺手把小夜灯给关了。


他终于明白雷狮哪裡不一样了。

变得坦然,变得願意表达自己的所喜所爱,好像失了过往的记忆后,从躯壳里剥蚀出了一个更加柔软的灵魂。

在他们曾以对手相称的过去,总需要以憎恶作为最妥当坚实的盔甲,安迷修努力将自己的爱意捆缚窒息,就算疼得幾乎昏厥,也不願走漏一星半点的心迹,於是恶黨和蠢蛋骑士的称谓问候得飞起,伤害彼此的淬毒言语,抹灭对方的无尽杀伐,都構成了日常,就算喜欢著雷狮,安迷修也从不吝承认那人的“恶”。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见了雷狮的另外一面。

随性的,灵动的,甚至是撒娇的。

安迷修忍不住想,雷狮身上曾经鲜活得张牙舞爪的蓬勃恶意,是不是为了适应大赛才拗折出来的残忍形状?又或者,没有了大赛,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才是真正的雷狮。

雷狮从不去追问安迷修有关自己的过去和记忆,彷彿那些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生活在此时此刻。安迷修忍不住问过他,换来一句无谓的“那你願意告诉我吗?可惜我不需要”。

确实。

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雷狮什么都不要想起来。

他实在是不願意再度失去这个人。


「啊!老师!那裡有个漂亮的大哥哥!」小孩子嚷嚷著,随后是一阵鼓噪,安迷修一抬头,便看见雷狮环胸倚在柱子旁抿著唇轻笑,他的头发又长了些,紮了个软软的小马尾拖在脑后。

安迷修安抚了一下兴奋的孩子们,一边擦汗一边走近,声音闷在毛巾里头,却好像有点儿开心。「怎么来了?」

「我想看你怎么养活我的,所以我就来了。」雷狮理直气壮。

安迷修看了眼掛钟,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於是嘱咐剑术场的人送孩子们回家,两把剑往身上一系便和雷狮走了出去。

「你的剑术很好。」雷狮看著天边厚重的积雨云说道。

安迷修搔搔脑袋,有些害羞。「还行吧。」

「很可怕……」雷狮却自言自语了起来,他把目光放回自己掌心,无意识地张开又攥紧。「我刚刚在那裡看了一会儿,发现我能完全预料到你的下一个招式。」

「我一直认为忘记一切并没什么,至少我过得还挺快乐的。」

「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那些事情与你有关,而我却一无所知,就忍不住不爽起来。」

安迷修沉默了。

回去的路上果然下起大雨,硕大雨珠砸了他们满头满脸,才没几秒便浑身湿透,只好在石板路上狂奔起来,秋雨如刃,渗入鼻腔呛入气管进割得肺叶生疼。

一进房俩人马上打开暖气烘身子,安迷修家是老房,暖气像一隻刚刚甦醒的巨兽,吼了几声才安静下来骨碌运转。

雷狮衣服脱得很快,大概也不怎么介意他的目光,没几下便剥离出一具苍白而年轻的躯壳,他高,骨架却出奇清瘦,上头只覆盖著薄薄一层肌肉,肩窝下陷,锁骨凌厉突起,腰肢更是纤细得吓人,各种旧伤新伤在白皮肤上错落交织,犹如落英散华,可最最突兀醒目的,犹属那道直贯后背的狰狞伤疤——巨大的创口上,痂皮早已脱落,新生的嫩肉翻出细腻的粉,描摹出那场决战的轮廓。什么都想不起来的雷狮扭头去看安迷修,突然僵住了所有动作。

「?」一阵天旋地转,专心致志擦著身体的安迷修发现自己被雷狮死死地压进了被铺里,那个人几不可查地在颤抖,逆着灰败天光的脸看不真切。

「怎么了?」他轻声问,没有挣扎。

「这个疤……」雷狮拿凉透的指尖失神地描摹著他的左胸,竟连声音都在抖。「是怎么回事?」

那是在重逢之前,雷狮唯一留给安迷修的东西。

当年他的最後一句寄语是,“不准忘了我”。

「这是你留给我的。」安迷修捉住雷狮的双手收进右掌心裡捂暖,左手却轻轻盖上了雷狮的肚腹、在那道狰狞的疤上,一出口涩苦的回忆就在脑海不停翻湧,让他快要无法呼吸。「而你身上的伤是我造成的,是我让你失忆的,我……」

「不对,你真喜欢自作多情啊安迷修。」眨了下眼,雷狮的瞳孔里有了光,他拿额头去撞安迷修。「我绝对是心甘情願拋弃生命,因为,从来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包括你。」

「还有。」他笑了一下,眼睛很亮很亮。「当时的我肯定喜欢你,你看,这疤开在心口处,大概是不想要你忘记我。」


安迷修想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作出一个决定。

他要带雷狮回凹凸星球一趟,纵然那裡早已荒芜成宇宙残骸、破败成巨大废墟。

或许雷狮忆起一切后就会弃他而去,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人,本来就拥有嚮往自由的美丽灵魂。

而安迷修爱着的,也是那样自由的雷狮。

他不该、也不能自私地让他不完整。

纵然离別已成终局。





飞船降落在凹凸大厅的旧址,激起磅礴尘埃,石粒刮著引擎上的铁皮发出刺耳的声响,系统已然崩溃的现下,头上顶著的不是人造蓝天,而是无尽夜空,奶白色的银河流淌其中,无数星尘散落又陨落。

安迷修首先下船,雷狮跟在后头,在低温里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他抬眸审视这个埋葬了自己大半青春的星球,神情出奇的平静。

对于这场大赛,人们默契地三缄其口,彷彿未曾存在过,毕竟元力这种跳脱常识之外凌於武器之上的东西,终究还是逃不过被当权者毁尸灭迹的命运,成了宙宇间的禁忌,少年少女四散各处,失了他们曾经引以为豪的技能。

原来谁都是肉体凡胎,原来谁都逃不过六尘俱染。

众生皆苦,雨过也並非天青,迎来的或许是另一场更让人绝望的暴雨,可他们还是挣扎地活了下去,满身泥泞地抓住未来,断了的生命线终于得以延续。

安迷修边走边解说,这里是寒冰湖,那裡是灰烬崖……啊,不过大概已经看不大出来了吧。那块巨岩后面有座森林,可以刷高等怪物,当时的我们常常抢得两败俱伤,不过大部分的时候由你胜出,组团嘛,人数上不太公平。

然后,这边。安迷修钻进废墟之中,拨开层层叠叠的残骸,踩上一块被火烧过、焦土灼灼的地。

是决战的地方。

我对上了你。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揉杂,最後拧成了一股绳——那是注定缚住彼此一生的红线。

雷狮捉住安迷修的手腕,歪著脑袋翘著唇角,狂妄的艷色花盛放在眸底,美丽绝伦。「我们不是情侣吗?」

「那么,做过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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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恢復记忆的?」

「看到你左胸上那道疤的时候。」

他们躺在断垣残壁中,看错落铁皮中间透出的一小块星空。温度很低,雷狮的电光和安迷修的热流早已成为过往云烟,此时此刻,他们只是最平凡地依偎著。

曾经。

安迷修执拗、顽固、嫉恶如仇,他对谁都能以温柔相待,唯独无法容忍雷狮的一切。

而雷狮,狡猾、嚣张、狂妄自我,万事皆是不过心的残酷,唯独无法苟同安迷修的坚持。

他们一人是殉道者,一人是悖道者,一人众生皆吾,一人唯我独尊。

但那已是曾经。

雷狮说,他在最後的时候选择舍弃生命,是因为安迷修那张凄风苦雨的脸实在太蠢,他不忍再看。

安迷修说那就別在我心上留疤试图暗喻啊你这傢伙。

雷狮说,我们什么时候是恋人关繫了?你要不要脸?

安迷修说你就让我私心一下吧我爱你爱得太苦了。

那好吧我原谅你,反正谎言已然变成现实。

你看,他们已经学会坦然说爱。

那是经历了刻骨生离以及差点就要实现的死別,舍弃掉那些太过扎人的自尊,才得以成就。

「你什么时候走?」安迷修转过身去看雷狮的侧颜,英气与灵气揉杂在那双聪慧的紫色眼睛里,比世间的一切都还要美丽。「去找卡米尔他们。」

「或许今晚,或许明天。」雷狮也转过了身子,他笑着扯过安迷修的领子凑近双唇。「又或许,不走了。」

他们在星空下接吻,跨越了仇与恨,伤与痛,跨越了一切的一切,终于相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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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标题“伤停补时”:指足球赛中球员受伤换来的秒数,於正规比赛时间终了后,再予以补上。对这篇文而言,指的是凹凸大赛结束后,雷狮失忆后,与安迷修同居的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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